第9章
深夜里一声突兀叫声很快淹没在重新占据主导的寂静中。</p>
但作为可能是唯一一个听见了动静的证人，柳如樨站在原地静听片刻，叫来了等候的侍从。</p>
小奴花枝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主君在外枯坐想心思，她就跟着坐在门边候命，直到等主君唤她时，花枝已经迷糊了很久的脑子才清醒了一点。</p>
至于尖叫。</p>
“有吗？”花枝怯怯地离柳如樨近了几步，整个院子里只有她手腕上的银铃在空空的夜里发出吓她一激灵的响声。</p>
“主君，这庙里不会有什么没超度干净的……什么东西吧？”</p>
柳如樨：“……”</p>
好像真的只有他听见了。</p>
但他不觉得是幻听。</p>
柳如樨想了想，决定带着花枝去隔壁院里看看什么情况。</p>
“不找明原因，你今晚、不，之后几天晚上还能睡得着觉？”</p>
面对花枝的阻拦，柳如樨面不改色地说，他推开院门，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看着小奴，“妻主将你放在我身边不就是因为相信你能保护好我？花枝做得到吗？”</p>
三言两语获得了夜游支持者，柳如樨满意地来到隔壁，对着院门观察片刻，一挑眉。</p>
看着好似意外留出来的门缝，柳如樨脑子里转过‘请君入瓮’四个字。</p>
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p>
多年厢居不露面就这点好处，整个盛京跟他有仇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个巴掌，再多，就是他的妻主，镇国侯世女游棠鸢招惹来的了。</p>
而这位世女此刻正身陷刺杀案中满头问号，他身微力薄，若真有人此时拿他开刀……</p>
还真说不准他会不会闯进去看个明白。</p>
至于这次……</p>
柳如樨站在门口陷入短暂的思考中。</p>
另一边，眼睁睁看着无声无息潜入隔壁，留出门缝后紧贴在门边，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如樨的小明和郁。</p>
众人：“……”</p>
你到底在观察什么啊？！</p>
这么大个人就站在这，你为什么要闹出这么瘆人的动静？？？</p>
他们隔着十年都觉得背后发凉。</p>
游棠鸢恍惚地问叶尘音，“她平日里都是这个作风吗？我们也被这么盯过？”</p>
然而被问的那个比她还恍惚，恍惚里还带着惊恐，甚至直接蹲在墙角捂住眼睛，嘴里小声快速的念叨着什么。</p>
言惊梦悄悄贴近去听，就听见一连串模糊的：“我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p>
“我没有暴露没有暴露没有暴露……”</p>
“殿下没有怀疑我没有怀疑我没有怀疑我……”</p>
言惊梦：“……”</p>
谁家会把搞情报的玩成这样啊。</p>
懂不懂稀有人才的重要性？</p>
而这边，意向明显偏保守的柳如樨正要让花枝去请寺中僧人来检查一番，瞥眼一扫，顿住了。</p>
只见无风自动却微微敞开的门缝越来越大，那扑面而来的邀请含义直白又充满诱惑。</p>
无数思绪掩在他垂下眸子恢复平静的一刹。</p>
“花枝，你留在外面等我。”柳如樨做下决定。</p>
在小奴瞪大眼睛反对之前，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后，柳如樨将从花枝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转身从容地推开院门。</p>
入目是空荡荡的一间院子，院中的桂树已枯败一地，看起来像是许久无人进出。</p>
柳如樨沿着回廊走了两步，就听身后轻缓刻意的‘吱呀’合门声响起，他回头，发现院门紧闭，仿佛从未被人推开过。</p>
整挺好。</p>
大半夜的在庙里闹鬼。</p>
柳如樨扫了一眼决定无视，淡定转身，回忆着听见叫声的位置，轻手轻脚深入院子。</p>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盯着’这个印象让柳如樨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他在只是进来看看情况的基础上更添了谨慎和仔细，很快就发现这院子的‘空无一人’只是一种精心掩饰的假象。</p>
有意铺在地上掩盖拖行血迹的枯叶，东西两侧走廊上有着不同刮蹭光泽的木柱，厨房里新添的干净用水，以及比前院干净又处处刻意杂乱的后堂小门。</p>
柳如樨矮身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看着一点火光透过窗纸忽远忽近的来回晃动，静心细听屋内的动静。</p>
被有意压低的交谈声传来：</p>
“……么办？真死了，都快凉了。”</p>
“……”</p>
“说话啊！赶紧拿个主意，等人硬了你再想干什么可就费老劲了！”</p>
“东厢有火油，你去找来，把这里烧了。”</p>
“啊？烧、烧了？全烧了？你疯了吗？”</p>
“不烧光了这里，你、我，怎么交差？告诉上头是意外，不小心让这老娘们知道了我们的打算，准备外逃？然后我们不仅没拦住，还不小心让刀子撞上了她的脖子？”</p>
“啊…可、可是……”</p>
“可是什么？被我们杀了是意外，被火烧死也是意外，你觉得哪个意外更容易被上头接受？”</p>
“……行得通吗？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被发现的话……”</p>
“早秋苦热，如何不行？就算不行……我们这烧不起来，隔壁还烧不起来吗？”</p>
“隔壁？我记得是、游狗的夫仆！”</p>
“小点声！待会儿，你把火油往隔壁……最好是那小伎夫的房顶……火得从他们那边烧起来……”</p>
“这样就不是我们失手——不对，我一会儿把这老娘们一起扔过去，就说是这老娘们见色起意，趁我们不备，与小伎夫苟合的时候被家仆发现，急于灭口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一锅端了！”</p>
“……”</p>
“怎么了老大？哪不对吗？”</p>
“……你还真看得起这老娘们。”</p>
“嗐，满盛京谁不知道游狗跟她家主君不对付这档子事，幽居寂寞啊。”</p>
随着最后一句愉快的“也对”落下，门内的两人开始行动，门外的柳如樨也迅速退开，悄悄躲进了西厢。</p>
而一道听完全程的众人则不由自主噤声，瞄了一眼游棠鸢死死咬破的下唇，又瞄了一眼神情镇定，但脸色苍白的柳如樨。</p>
他们忽然和白日里的珩王共感，脑子里出现了同一个问题：</p>
事情是怎么忽然发展成了这样？</p>
此刻，他们终于懂了虞潇第一晚说的‘容易社死’究竟是什么感受。</p>
家人们，谁懂啊，这明晃晃展示的分明不是他们的人生，但自己的黑历史一点也没少是怎么回事？？？</p>
“元兴七年、青山寺、大火。没错，我在兵马司的案卷里见过，确有其事。”</p>
原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叶尘音目光颤抖着追随小明和郁，简单为众人还原了当年的现场记录，并自觉圈出重点。</p>
“当年的武举试场刺杀案闹得动静太大，整个下半年的风头都被抢了个干净，青山寺这起烧了半座山的纵火案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来。但这案子其实和刺杀案脱不开关系。”</p>
叶尘音说，“当年有一份让牵涉其中的游世女全身而退的证据就是从此而来。”</p>
兵马司案卷记载，元兴七年九月，青山寺客厢无故起火，火势犹大，且当时深夜，山寺僧人救火不及，待望火楼派出人手前去救火时，火势已经蔓延至山下村落。</p>
“幸而当时有人示警，寺中僧人和山下村民及时在火势不可控之前脱身，除了火场中心的三具尸体，以及在救火中受伤的官军外，没有其他伤亡。”</p>
叶尘音回忆着，忽然一顿，仰头看向房顶。</p>
小明和郁穿着一身摸爬滚打早已破破烂烂的衣服坐在房顶上，散乱的发丝被风拂动，露出被月色照映显得格外苍白的脸。</p>
她居高临下，将一切收入眼中。</p>
她面无表情，无所动容，好似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一场大灾。</p>
藏身厢房中的柳如樨知道，火油点起来的火可不会简简单单听话，说烧到哪就烧到哪。</p>
古寺、山林、秋日、夜风。</p>
大火。</p>
柳如樨深吸气，收敛起一切思绪，重新站起身。</p>
他必须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p>
看出他的决心，崔忱的眉头深深拧起来。</p>
“如樨当年竟也在青山寺？我从未听他提及。大火既然必不可免，就说明他当时没能成功，那——”</p>
那他当年是如何逃出青山寺？</p>
不，应该说，为什么他逃过了大火，准备杀了他嫁祸女尸的这两人死在火中？</p>
众人心中同时念出答案：</p>
明和郁。</p>
叶尘音攥紧手指，接着说，“当年，兵马司在救火之后复勘现场，查到起火点是寺中客厢，当夜虽无人借居，但在起火点他们发现了三具尸体，仵作查验后称三人是自相残杀，不小心引起引发火势，三人于是谁也没能逃离。”</p>
“确定尸体已无法辨认，兵马司继续查探周边，最后在厨房里的水缸里发现了一只被油纸包缠的箭簇和木匣，木匣里是三万两的银票，以及一封游世女写给自家主君的手书。”</p>
“手书上盖着游世女的私印，信封上有世女的亲笔花押。”叶尘音越回忆越清晰，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隐隐颤动，“发现此信后，兵马司立即将青山寺所有人押往京中，纸包里的东西也原样送到刑部。”</p>
“刚好，同一日，撞上了一封匿名检举游世女策划刺驾的信函，随信附有游世女与刺客之间的来往信函。”</p>
怎么会是她？</p>
怎么会这么早？</p>
“这三万两银票和家信就是证明我被人诬陷的证据……因为仿造信件的人不知道这个花押专用家信，他们将之一并仿在信上。”</p>
亲眼所见和案卷记载都摆在了眼前，游棠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p>
她茫然喃喃，难以置信，“这些……都与她有关？”</p>
她——明和郁，为什么会帮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p>
游棠鸢想不通，加之此事还牵扯柳如樨，她更困惑了。</p>
如果一直以来明和郁才是对的那个人。</p>
“等等等等，这不对。我没有给他写过家信，我——我当时都不知道柳如樨在青山寺，我怎么给他写信？”</p>
“我当时忙着武举，我有半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之后下狱…下狱、出狱！”</p>
如果明和郁的选择才是正确的。</p>
“出狱的时候柳如樨还在家里等我。”</p>
在无人能干涉的心惊的沉默中，游棠鸢不知道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谁，“他们没有机会做这一切！”</p>
但她真正想说的是：</p>
这怎么能是真的？</p>
从被勾掉名字开始，从今夜入梦开始，从亲眼见证青山寺里发生的一切开始……游棠鸢心中始终有一种惶惑的不安。</p>
游棠鸢的目光定在准备逃出院子的柳如樨身上，必不可免注意到盯着他的小明和郁。</p>
她只是身体回到了幼年期，而这脆弱幼小的身躯并不能禁锢住疯狂的灵魂。</p>
游棠鸢想到一些事来——她知道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但就像叶尘音一样，只有她们这些坚持与明和郁作对的人到最后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受到最大的冲击——如果走到今天的明和郁已经是站在终点往回看的那个人。</p>
游棠鸢呆立着，忽然看向明江昀，说，“重云邈问了您什么问题？”</p>
好似知道她心中的震荡，又完全明悟原因，她认定的君王回望她。</p>
用一种近乎安抚的柔和语气复述，“‘她不甘心，她不会就这么放弃，她已经开始行动了’。”</p>
因为他们最近真的变得很怪。她的同僚这么想。</p>
毫不意外。</p>
游棠鸢却想起梦最开始，明和郁在贤妃宫里等到的那个小内侍。</p>
游棠鸢无法相信，珩王，明和郁，她有一日会和正常人、其他人、所有人一样。</p>
会和自己一样，在看见世界的另一面后，茫然、惊慌、恐惧、不安，想立刻回到爱人身边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p>
她怎么能是个和他们一样的——正常人？</p>
但作为可能是唯一一个听见了动静的证人，柳如樨站在原地静听片刻，叫来了等候的侍从。</p>
小奴花枝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主君在外枯坐想心思，她就跟着坐在门边候命，直到等主君唤她时，花枝已经迷糊了很久的脑子才清醒了一点。</p>
至于尖叫。</p>
“有吗？”花枝怯怯地离柳如樨近了几步，整个院子里只有她手腕上的银铃在空空的夜里发出吓她一激灵的响声。</p>
“主君，这庙里不会有什么没超度干净的……什么东西吧？”</p>
柳如樨：“……”</p>
好像真的只有他听见了。</p>
但他不觉得是幻听。</p>
柳如樨想了想，决定带着花枝去隔壁院里看看什么情况。</p>
“不找明原因，你今晚、不，之后几天晚上还能睡得着觉？”</p>
面对花枝的阻拦，柳如樨面不改色地说，他推开院门，用充满信任的目光看着小奴，“妻主将你放在我身边不就是因为相信你能保护好我？花枝做得到吗？”</p>
三言两语获得了夜游支持者，柳如樨满意地来到隔壁，对着院门观察片刻，一挑眉。</p>
看着好似意外留出来的门缝，柳如樨脑子里转过‘请君入瓮’四个字。</p>
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p>
多年厢居不露面就这点好处，整个盛京跟他有仇的满打满算不超过两个巴掌，再多，就是他的妻主，镇国侯世女游棠鸢招惹来的了。</p>
而这位世女此刻正身陷刺杀案中满头问号，他身微力薄，若真有人此时拿他开刀……</p>
还真说不准他会不会闯进去看个明白。</p>
至于这次……</p>
柳如樨站在门口陷入短暂的思考中。</p>
另一边，眼睁睁看着无声无息潜入隔壁，留出门缝后紧贴在门边，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柳如樨的小明和郁。</p>
众人：“……”</p>
你到底在观察什么啊？！</p>
这么大个人就站在这，你为什么要闹出这么瘆人的动静？？？</p>
他们隔着十年都觉得背后发凉。</p>
游棠鸢恍惚地问叶尘音，“她平日里都是这个作风吗？我们也被这么盯过？”</p>
然而被问的那个比她还恍惚，恍惚里还带着惊恐，甚至直接蹲在墙角捂住眼睛，嘴里小声快速的念叨着什么。</p>
言惊梦悄悄贴近去听，就听见一连串模糊的：“我没看见没看见没看见……”</p>
“我没有暴露没有暴露没有暴露……”</p>
“殿下没有怀疑我没有怀疑我没有怀疑我……”</p>
言惊梦：“……”</p>
谁家会把搞情报的玩成这样啊。</p>
懂不懂稀有人才的重要性？</p>
而这边，意向明显偏保守的柳如樨正要让花枝去请寺中僧人来检查一番，瞥眼一扫，顿住了。</p>
只见无风自动却微微敞开的门缝越来越大，那扑面而来的邀请含义直白又充满诱惑。</p>
无数思绪掩在他垂下眸子恢复平静的一刹。</p>
“花枝，你留在外面等我。”柳如樨做下决定。</p>
在小奴瞪大眼睛反对之前，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后，柳如樨将从花枝身上取走了一样东西，转身从容地推开院门。</p>
入目是空荡荡的一间院子，院中的桂树已枯败一地，看起来像是许久无人进出。</p>
柳如樨沿着回廊走了两步，就听身后轻缓刻意的‘吱呀’合门声响起，他回头，发现院门紧闭，仿佛从未被人推开过。</p>
整挺好。</p>
大半夜的在庙里闹鬼。</p>
柳如樨扫了一眼决定无视，淡定转身，回忆着听见叫声的位置，轻手轻脚深入院子。</p>
不知道是不是‘被人盯着’这个印象让柳如樨心中多了几分底气，他在只是进来看看情况的基础上更添了谨慎和仔细，很快就发现这院子的‘空无一人’只是一种精心掩饰的假象。</p>
有意铺在地上掩盖拖行血迹的枯叶，东西两侧走廊上有着不同刮蹭光泽的木柱，厨房里新添的干净用水，以及比前院干净又处处刻意杂乱的后堂小门。</p>
柳如樨矮身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看着一点火光透过窗纸忽远忽近的来回晃动，静心细听屋内的动静。</p>
被有意压低的交谈声传来：</p>
“……么办？真死了，都快凉了。”</p>
“……”</p>
“说话啊！赶紧拿个主意，等人硬了你再想干什么可就费老劲了！”</p>
“东厢有火油，你去找来，把这里烧了。”</p>
“啊？烧、烧了？全烧了？你疯了吗？”</p>
“不烧光了这里，你、我，怎么交差？告诉上头是意外，不小心让这老娘们知道了我们的打算，准备外逃？然后我们不仅没拦住，还不小心让刀子撞上了她的脖子？”</p>
“啊…可、可是……”</p>
“可是什么？被我们杀了是意外，被火烧死也是意外，你觉得哪个意外更容易被上头接受？”</p>
“……行得通吗？这好端端的怎么会起火？被发现的话……”</p>
“早秋苦热，如何不行？就算不行……我们这烧不起来，隔壁还烧不起来吗？”</p>
“隔壁？我记得是、游狗的夫仆！”</p>
“小点声！待会儿，你把火油往隔壁……最好是那小伎夫的房顶……火得从他们那边烧起来……”</p>
“这样就不是我们失手——不对，我一会儿把这老娘们一起扔过去，就说是这老娘们见色起意，趁我们不备，与小伎夫苟合的时候被家仆发现，急于灭口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一锅端了！”</p>
“……”</p>
“怎么了老大？哪不对吗？”</p>
“……你还真看得起这老娘们。”</p>
“嗐，满盛京谁不知道游狗跟她家主君不对付这档子事，幽居寂寞啊。”</p>
随着最后一句愉快的“也对”落下，门内的两人开始行动，门外的柳如樨也迅速退开，悄悄躲进了西厢。</p>
而一道听完全程的众人则不由自主噤声，瞄了一眼游棠鸢死死咬破的下唇，又瞄了一眼神情镇定，但脸色苍白的柳如樨。</p>
他们忽然和白日里的珩王共感，脑子里出现了同一个问题：</p>
事情是怎么忽然发展成了这样？</p>
此刻，他们终于懂了虞潇第一晚说的‘容易社死’究竟是什么感受。</p>
家人们，谁懂啊，这明晃晃展示的分明不是他们的人生，但自己的黑历史一点也没少是怎么回事？？？</p>
“元兴七年、青山寺、大火。没错，我在兵马司的案卷里见过，确有其事。”</p>
原兵马司副指挥使的叶尘音目光颤抖着追随小明和郁，简单为众人还原了当年的现场记录，并自觉圈出重点。</p>
“当年的武举试场刺杀案闹得动静太大，整个下半年的风头都被抢了个干净，青山寺这起烧了半座山的纵火案并没有掀起什么水花来。但这案子其实和刺杀案脱不开关系。”</p>
叶尘音说，“当年有一份让牵涉其中的游世女全身而退的证据就是从此而来。”</p>
兵马司案卷记载，元兴七年九月，青山寺客厢无故起火，火势犹大，且当时深夜，山寺僧人救火不及，待望火楼派出人手前去救火时，火势已经蔓延至山下村落。</p>
“幸而当时有人示警，寺中僧人和山下村民及时在火势不可控之前脱身，除了火场中心的三具尸体，以及在救火中受伤的官军外，没有其他伤亡。”</p>
叶尘音回忆着，忽然一顿，仰头看向房顶。</p>
小明和郁穿着一身摸爬滚打早已破破烂烂的衣服坐在房顶上，散乱的发丝被风拂动，露出被月色照映显得格外苍白的脸。</p>
她居高临下，将一切收入眼中。</p>
她面无表情，无所动容，好似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一场大灾。</p>
藏身厢房中的柳如樨知道，火油点起来的火可不会简简单单听话，说烧到哪就烧到哪。</p>
古寺、山林、秋日、夜风。</p>
大火。</p>
柳如樨深吸气，收敛起一切思绪，重新站起身。</p>
他必须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p>
看出他的决心，崔忱的眉头深深拧起来。</p>
“如樨当年竟也在青山寺？我从未听他提及。大火既然必不可免，就说明他当时没能成功，那——”</p>
那他当年是如何逃出青山寺？</p>
不，应该说，为什么他逃过了大火，准备杀了他嫁祸女尸的这两人死在火中？</p>
众人心中同时念出答案：</p>
明和郁。</p>
叶尘音攥紧手指，接着说，“当年，兵马司在救火之后复勘现场，查到起火点是寺中客厢，当夜虽无人借居，但在起火点他们发现了三具尸体，仵作查验后称三人是自相残杀，不小心引起引发火势，三人于是谁也没能逃离。”</p>
“确定尸体已无法辨认，兵马司继续查探周边，最后在厨房里的水缸里发现了一只被油纸包缠的箭簇和木匣，木匣里是三万两的银票，以及一封游世女写给自家主君的手书。”</p>
“手书上盖着游世女的私印，信封上有世女的亲笔花押。”叶尘音越回忆越清晰，她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声音隐隐颤动，“发现此信后，兵马司立即将青山寺所有人押往京中，纸包里的东西也原样送到刑部。”</p>
“刚好，同一日，撞上了一封匿名检举游世女策划刺驾的信函，随信附有游世女与刺客之间的来往信函。”</p>
怎么会是她？</p>
怎么会这么早？</p>
“这三万两银票和家信就是证明我被人诬陷的证据……因为仿造信件的人不知道这个花押专用家信，他们将之一并仿在信上。”</p>
亲眼所见和案卷记载都摆在了眼前，游棠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p>
她茫然喃喃，难以置信，“这些……都与她有关？”</p>
她——明和郁，为什么会帮自己？她为什么要这么做？</p>
游棠鸢想不通，加之此事还牵扯柳如樨，她更困惑了。</p>
如果一直以来明和郁才是对的那个人。</p>
“等等等等，这不对。我没有给他写过家信，我——我当时都不知道柳如樨在青山寺，我怎么给他写信？”</p>
“我当时忙着武举，我有半个多月没有回过家，之后下狱…下狱、出狱！”</p>
如果明和郁的选择才是正确的。</p>
“出狱的时候柳如樨还在家里等我。”</p>
在无人能干涉的心惊的沉默中，游棠鸢不知道是想说服自己还是说服谁，“他们没有机会做这一切！”</p>
但她真正想说的是：</p>
这怎么能是真的？</p>
从被勾掉名字开始，从今夜入梦开始，从亲眼见证青山寺里发生的一切开始……游棠鸢心中始终有一种惶惑的不安。</p>
游棠鸢的目光定在准备逃出院子的柳如樨身上，必不可免注意到盯着他的小明和郁。</p>
她只是身体回到了幼年期，而这脆弱幼小的身躯并不能禁锢住疯狂的灵魂。</p>
游棠鸢想到一些事来——她知道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但就像叶尘音一样，只有她们这些坚持与明和郁作对的人到最后的人才会在这个时候受到最大的冲击——如果走到今天的明和郁已经是站在终点往回看的那个人。</p>
游棠鸢呆立着，忽然看向明江昀，说，“重云邈问了您什么问题？”</p>
好似知道她心中的震荡，又完全明悟原因，她认定的君王回望她。</p>
用一种近乎安抚的柔和语气复述，“‘她不甘心，她不会就这么放弃，她已经开始行动了’。”</p>
因为他们最近真的变得很怪。她的同僚这么想。</p>
毫不意外。</p>
游棠鸢却想起梦最开始，明和郁在贤妃宫里等到的那个小内侍。</p>
游棠鸢无法相信，珩王，明和郁，她有一日会和正常人、其他人、所有人一样。</p>
会和自己一样，在看见世界的另一面后，茫然、惊慌、恐惧、不安，想立刻回到爱人身边亲眼看见他安然无恙。</p>
她怎么能是个和他们一样的——正常人？</p>